【淨淨的短篇小說】

輕輕的叩、叩、叩聲響….

    他躺在床上屏住氣息恨不得有張大耳膜的能力能仔細聽。

    要不要爬起來查看?還是找個能緊急藏身的地方,或許應該先拿手機才對,找個可求助的號碼,伺機而動。

    看看桌上的鬧鐘,凌晨三點,四周靜得只有隔壁大樓空調的悶哼聲,讓人很不舒服的音頻,但那轉動門鎖的叩、叩聲還是很清晰,他不敢鬆懈,把注意力集中在玄關的聲響。

    可怕的事發生了,他似乎聽到緩慢的旋轉門把聲,越來越確定,是小偷還是更可怕的歹徒?急促的呼吸在他窒悶的胸膛劇烈起伏,手心早已冒汗,他決定喊出聲嚇跑歹徒,於是鼓起一口氣大喊「救命啊!」

    奇怪!怎麼沒聲音呢?他為自己嚇到喊不出聲更恐懼,額頭一陣寒冷直沉到下顎,腳步聲正輕輕朝房間移動,他卻連移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眼前閃過一幕幕可怕的畫面,他只能嘶啞著、無聲的吶喊,拼盡全力祈求神明的幫忙,突然他發現自己身上有濕黏的感覺,顫抖著手摸一下,「嗯,是汗水。」

    噩夢終於遠離,疲憊的他看著時鐘,才凌晨一點鐘。

    他已經連續三個月沒一夜好眠,從事廣告創意工作的他,原本就常熬夜,但這陣子幾乎每天都夢見被闖空門而驚醒,已經到了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筋疲力竭。每次驚醒的時間從凌晨四點逐漸提早,今晚凌晨一點就驚醒,幾乎還未入睡啊!

    自認不是神經質的他曾和同事Ben提起,Ben認為他壓力過大,建議他看精神科,這對過去常說把壓力當早餐的他而言,有種受辱的感覺,其實,更讓他擔心的是精神科醫師大部分會開鎮定安眠的藥給病人舒緩情緒,「萬一真有歹徒破門而入,誰來救我?」他想著,夾著憤怒與不安的情緒。

    為什麼這麼恐懼?他覺得一定有原因,他坐在沙發上開始回想這三個月來發生的種種事情,希望能面對恐懼,找出那個夜夜叩門不入的兇手。

    給家人的備用鎖,可能出了問題?

    這間26坪的公寓一直是他奮鬥的夢想,當初北上工作就是想脫離家人的枷鎖,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尤其是兄弟分別娶了老婆之後,又是嫂嫂,又是弟媳,明明生活習慣不同卻擠在一棟大宅子裡,幾個女人間口是心非,互相說小話,讓他極度厭惡,兄弟間相處也越來越不自在,好像把他當吃閒飯的看待,擁有創意總監頭銜的他,這空間,讓人感到俗不可耐。於是他省吃儉用,努力接case,終於擺脫和人租屋的日子,在捷運辛亥站附近小巷子裡找到這新成屋,三個月前搬進來,雖然有人因為辛亥隧道及山坡上公墓對這個環境有一些恐怖聯想,但這間屋子通風涼爽,沒看到墳墓只看得到遠處一點綠意和捷運,這個可以盡情佈置,帶女朋友回家,展示獨特的居家品味、傲人的音樂CD收藏,烹調從City Super買回來的異國美食,才是自己的生活。

    然而遷居不久,家人就要求留一副鎖給他們,尤其是母親,她總喜歡到處跟朋友說:「兒子在台北買房子了,要是媳婦不孝,我就上台北跟老二住。」母親的確上來幾次,而他總是剛好要加班趕提案而不在家,所以母親順理成章也很強勢的要了一份備用鎖,有時他回到家會看到桌上幾個用過的杯子,還有床上的衣服不見了,雖然之後知道是媽媽帶朋友到此參觀,衣服是拿去洗好晾在陽台上,但一開始他總會嚇一跳,不知道屋內還有沒有其他人?母親真的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來去自如,也不留紙條或先打電話,獨居習慣的他面對這種情況,並不是很喜歡。最近還有一件令他擔心的事,嫂嫂有意無意會叨念著要讓兒子國小畢業後轉到台北市的明星國中念書,「戶籍就簽到叔叔那裏,還可以住在叔叔家喔!」每次他總尷尬的笑笑回應,深怕那一天真的來到。嫂嫂有次假日真的帶孩子來看兒童劇展,她們同樣來去自如,因為有那副備用鎖。

    萬一她們保存不當被歹徒複製了呢?還是當時去打鎖時,那陰沉不多話的鎖匠偷打一副串通歹徒?或許是自己的不安想像出那些聲響?

    正疑惑著,一通電話響起,他一接起來就後悔了,是仲介公司打來的,當初委託仲介找房子一直沒找到滿意的,後來朋友輾轉介紹才買到這間新成屋,沒想到仲介得知後三天兩頭打來問要不要賣,真是煩。

   「當初你不是說我買貴了嗎?現在又一直要我賣,我現在住得很好,貸款還付得起,不打算賣,OK~」他沒好氣的回答,仲介那端還在強調是他隔壁一位太太想買這一戶,他已經不耐的掛斷電話。掛斷後,他回想仲介剛剛說的:「您隔壁的太太很想買這一戶。」他從沒見過隔壁的太太,而且她為何不直接向他詢問而要透過仲介呢?

    難道凌晨的聲響是那位太太故弄玄虛,為的是嚇跑他?

    他從小就是個愛惜東西的人,他的細膩和兄弟的粗曠、大而化之不同,他喜歡將每項私有物上鎖,日記買有附鎖的,9歲生日時要到一份製作成藏寶箱的音樂盒,上面有精緻的小鎖,最令他愛不釋手,連和兄弟共用的書桌,他也劃出屬於自己的抽屜,平時都鎖著,行李箱當然挑有密碼設定的,而和弟弟同臥室,無法上鎖,最讓他不自在。

    那個音樂藏寶盒至今仍陪著他,裡面放著各種物品的鎖,他一一小心做了標籤放好。搬到新家,他買了一個仿骨董的保險櫃,將藏寶盒深鎖在裡層,感到無比的心安。但沒想到這夜半的開門聲,破壞了這一切,引發更巨大的不安。

    他決定下樓向警衛打探一下隔壁太太的事。

    因為經常作息不正常,還有常為思考每一次廣告的切入點、行銷策略而陷入沉思,耗了他大半心力,所以很少跟警衛寒暄招呼,也從不參加住戶會議。

「嗯哼~」他清了一下喉嚨,不自在的問:「我隔壁,就3513樓之2是不是住著一位太太?」警衛疑惑的望著他有點吞吐的說:「是有一位太太」「她是一個人住嗎?還是有其他人?」警衛勉強的回答:「她說和家人一起住,不過我只見過她幾次,請問有什麼問題嗎?是有噪音還是其他事情干擾到您」「她沒干擾到我,只是晚上我的大門有一些奇怪聲音,」他停頓住,無法置信自己將積壓已久的心事告訴了警衛,不過已經收不回來了,只見警衛睜大眼狐疑的看著他,於是轉口說:「我只想確定一下隔壁有沒有人住,沒事了,謝謝。」帶著更多的疑問上樓,他感覺更糟了。

    他對這位警衛有印象,他老是和一群社區主婦們開心的話家常,剛開始他以為可以從這位警衛口中聊出許多細節,沒想到那一副「不能透露隱私」的模樣,好像把他當怪人、偷窺狂,令他不禁火起來,等電梯時,警衛仍一直盯著他,一進電梯,他不禁望著鏡子「拉鍊有拉,扣子很整齊,他是在幹嘛啊!」

    這天晚上,他決定模仿電影「絕命大反擊」(Conspiracy Theory)梅爾吉勃遜的方法,在門把上夾著一個倒立的空玻璃瓶,他還在玄關處灑了一些麵粉,這樣應該可以確認是否真有歹徒還是幻覺了,他安心的等待睡意來襲。

十二點鐘時,他闔上剛買的書「北歐風格」,仰躺著閉上眼回味書中介紹北歐的生活哲學,簡約、自然、毫不造作,就像線條流暢的傢飾設計,那是單純而精緻的品味。

    靜靜地睡著了,夢裡的他感到身體很輕,長期積累的壓力消失了,漸漸地飄起來,飄到空中俯瞰著一堆建築,「好清冷的城市啊!」他感嘆著,一扇扇鐵窗框住房子呼吸的每一張口,偶而幾輛車呼嘯穿過街道,閃過幾道光芒,一條條幽暗的巷子向各個角落延伸,沒入更深沉的黑暗。

    得、得、得,一位夜行的女子,踩著高跟鞋響破寂靜,只見她緊抓著皮包,小心而快速的移動。他聽過女同事互相提醒夜歸時要如何注意安全,例如握著手機,先選好電話號碼,一旦緊急就按下撥出鍵求救,還有門鎖不可以太早拿在手上,要先確定擺放位置,一到門口確認身邊沒人再迅速抽出開門,以免歹徒從後面脅迫開門。他總是嘲笑她們想太多「放心啦,妳們安全的很。」老實說,每次加班後,他也很想送這些緊張的女人們回家,只是每次加班幾乎是撐到體力的最極限,而且大家分別住在東南西北不同方向,他只能挑離自己家近的送,其他就愛莫能助了,因為幾個小時後,自己還得扮演神采奕奕、自信有謀略的提案高手,向業主展現大家辛苦熬夜的成果。

    「唉~」他聽到自己一聲嘆息,「原來她們真的很害怕走在深夜的巷子裡。」他忍不住盯著夜歸女子直到她開門走進大樓裡,就像天使守護著人一樣,護送她安全到家,才滿意的回頭欣賞夜色。

    一轉眼,他發覺他正看著熟悉的畫面,是自己住的大樓,他尋覓著123…13樓,那拉到底的窗簾,具有北歐意像深棕色的捲簾,是他親自挑選的,環視一周,幾扇窗的窗簾都拉下了,只有客廳留一點點光亮,隱密性很好,他滿意的點頭。接著視線移到隔壁,這應該就是13樓之2吧,一盞檯燈亮著,「這麼晚了,這位太太還沒睡嗎?」

    黑暗中,室內一個人影從客廳移動到另一個房間,仔細看大約是5060歲左右的女人吧,她拿著書或相框之類的東西,移動的速度是如此緩慢好像承載著莫大的哀傷,他忍不住一直看著這個女人的動作,慢慢地她在先前看到仍開著的檯燈旁坐下,低頭看著手上的東西,慢慢抬起一隻手拔下髮簪,灰白的頭髮飄散下來,雖然看不到她的眼,但他可以感覺到--她哭了。

    女人的背好像被重物壓下一般彎著,那背上的陰影黝黑得讓人害怕,他有一絲不忍,別過頭,望向城市的天空,看不到星星的夜晚,一種從胃部湧上的孤寂感,即使擁有人人羨慕的工作、房子、自由的生活,卻無法使自己擺脫渴望孤獨又恐懼孤獨的心。

    一陣冷風襲來,他回復精神,下意識的望著13樓之2的女人,覺得空氣中有一種躁動的力量,這時女人猛地快速朝客廳走去,他突然擔心起來,難道夜夜到我家叩門的歹徒找上這個女人?幾聲吵雜巨響,女人仍沒出現,他已經等好久,女人消失在客廳好一陣子,他實在太擔心她了,他感到呼吸越來越急促,一幕幕可怕的畫面又在腦中閃過,彷彿看著歹徒的刀割在自己身上,猙獰的面孔對著無辜的女人和他咆哮,長期以來的恐懼竟然在這一夜發生,我要如何救她,怎麼辦啊?他張開手向天空呼救!

    終於躁動停止,他驚醒了,緊張的摸著臉想把扭曲的五官趕緊撫平一般,他感到再一次重生,也再一次筋疲力竭,「原來又是場夢」他用力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桌上的鐘顯示凌晨三點,他生氣自己這場莫名其妙的夢,翻身繼續睡了。

    這天他睡到上午十點才起床,想起昨晚的夢,不禁搖搖頭,從冰箱拿了麵包放進烤箱,倒了一杯牛奶,懶洋洋走到客廳,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怔住,杯子差點滑落手中….

    昨晚自製的警報器空瓶子掉落地上,瓶口破了一角,地上麵粉好像被踩過、滑過一般凌亂,「可惡,真的有人闖進來過。」他快速瀏覽一下室內,書櫃有幾本書好像被移動過,音響櫃上的裝飾品也有移動痕跡,他伸手到睡袍口袋邊掏出鎖邊跑的衝到書桌下的保險櫃,打開檢視心愛的藏寶盒,一切完好,他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這不是夢」一陣寒意從他腳底竄起,他想到13樓之2的女人,她會不會出事了?

    他想起那個警衛狐疑的表情,決定梳洗好穿整齊再下樓去詢問。大約十一點,他盡量不破壞玄關處的現場,下樓去找警衛,警衛已換班,而且正和一位老先生聊天,他覺得也好,於是壓抑住內心的恐懼詢問:「我是13樓之4的古先生,昨晚有小偷闖到我家,目前看不出有丟了什麼,不知道隔壁有沒有也遭小偷?」警衛一臉驚恐的望著他,過好一會兒緩緩說:「嗯~其它住戶沒反映有遭小偷,不過….」「不過怎樣?」他突然被這棟大樓的管理警衛惹惱了,帶著怒氣質問,這個胖胖的警衛看看身旁的老先生一眼,好像要得到他肯定一樣,兩個人同時轉臉面對他:「今天早上八點,13樓之2的太太被家人發現已經死亡了,他們一早就請殯儀館的人來處理。」

    轟的一響在他腦門,他想起那深夜獨自哭泣的女人,無法置信。「她是怎麼死的?」嘴巴這麼問,其實他心裡想問的是:「她是不是被歹徒殺死的?」

    一旁老先生幫胖警衛回答:「她搬進來前就已經知道自己癌症末期,活不了多久了。」老先生嘆了口氣:「她好像跟家人處不好,沒人想跟她住,她一直說要在社區裡再買一間房子給家人住,這樣就有人照應她,沒想到還是孤單的死去,應該是她死前打電話告訴家人自己快不行了,今天早上她家人才來看她,按門鈴都沒應,還是警衛請鎖匠開門才確定她死在家裡了,唉~」

    他呆立著,想起昨夜是他陪著她度過人世間最後一刻,真是詭異得不像話。

    他努力回復理智,「玄關被破壞的痕跡那麼清楚,不可能是我的妄想。」他定一定神:「我沒見過這位太太,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不過我的門鎖昨晚的確有人破壞過,請您上來看一下,也幫我報警。」

    警衛跟他一起上樓,老先生也湊熱鬧地跟來,看他用鎖打開門,警衛疑惑的問:「咦~鎖有被破壞嗎?」

   「我剛剛使用還是OK的,不過你看」他打開門,警衛和老先生站在門口看著一只破玻璃瓶和一地麵粉,同聲驚奇「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於是他解說自己如何做陷阱以及幾個月來被歹徒騷擾的困擾,熱心而專注的老先生充滿關心的眼神,讓他很安心的說出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聽完後,老先生回答:「我想古先生您可能誤會了」老先生又和警衛交換一下眼神,「昨天晚上大概一點鐘吧,有地震,新聞報導說台北市三級,瓶子可能是這樣掉下來的。」

   「那麵粉呢?你看這不像有人走過嗎?」

   「昨晚地震是左右搖晃,可能是瓶子滾來滾去的痕跡吧。」胖警衛在一旁附和的點頭。

   「可是我有聽到一些聲音….本來我以為是做夢」他越來越沒自信的喃喃起來。

   「沒關係,我打電話問一下昨天值班的警衛,是不是有發現什麼奇怪的現象,你等一下?」這時胖警衛的熱心讓他很感動。很快的,胖警衛接通電話談了一會。

   「昨天有一些狀況,這位警衛他姓江,他說要直接跟您說。」

   「喂,不好意思,您下班時間還麻煩您。」他禮貌的回答。

   「不會、不會,古先生,有件事要跟您說明,昨天晚上有地震,」

   「這我知道了。」

   13樓之2的太太打對講機給我,說聽到你家有東西摔破的聲音,她擔心您受傷,一定要我去查看,那時候已經很晚,我知道您很重視隱私,所以我先撥對講機響了幾聲,不過您沒回應。之後她堅持要我上去按電鈴,我真的很擔心吵到您,不過那位太太是出於好意,我們在你家門口觀察了好一陣子,她才讓我回警衛室。她是好意啦,不過生病很久,腦筋有點不清不楚。」

   「我瞭解了,昨晚可能睡太熟沒注意到,不過最近你們沒發現晚上這裡有陌生的人進出嗎?」他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反正已經在胖警衛和老先生面前丟臉了。

    胖警衛搖頭,電話那頭則回答:「我有一次晚上值班,大概一、兩個月前吧,13樓之1的小姐她有一天打對講機說好像有人在外面轉門把,我上樓去看,只看到13樓之2的太太在電梯外門廳走動,她說睡不著要到中庭走走,我是有懷疑過她啦,不過因為電梯外的門廳沒有裝監視器,我也不確定,之後13樓之1的小姐因為不常來住,也沒再反應了,昨天你來問我,我很擔心又是同樣事情,只是沒證據也不好說什麼,沒想到剛剛那位警衛跟我說早上13樓之2的太太已經死了,阿彌陀佛….

    這一切的一切,彷彿一場夢,現在的他好像是醒著,可是卻感覺四周不真實的存在,而夢裡的一切卻反而如此真實,他感到一陣暈眩,握著門鎖的手有點僵硬。

    一切合乎邏輯,的確。但他腦中仍不禁思考「我還能相信這把鎖的安全性嗎?還是應該換個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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